蓝色薇薇安

看我头像就知道我墙头有多冷
一不小心萌了冷西皮,所谓冷西皮就是,这个世上除了我大概不会再有别人萌了吧

【楼诚】又是一季春来早(上)

ooc文笔三无,这篇文讲的是明诚刚进明公馆第一年的故事

又是一季春来早

 

 

(上)

 

明镜推门进来时,嘴里还含着明台名字的尾音,扭过头的时候脸上的盈盈笑意还未退去,待到定睛朝前一看,几乎是骇了一跳。

“嘘——”明楼竖起食指轻轻道,他坐在床边,给明诚掖了掖薄毯,小家伙的脑袋朝着温软的织物里埋了埋,自顾自地沉沉睡去。明楼守着看了片刻,站起身,示意姐姐跟着,两个人轻手轻脚出了门。

明楼轻轻带上门,明镜在旁边压低了声音问:“怎么跑到你房间睡着了呀?”

“前天发烧,昨天白天好不容易刚降下来,晚上温度又上去了,这孩子,烧了也不安稳,我去看了他三次,瞪着眼睛不休息,我问他怎么不睡觉,他说睡不着。”

一睡下去都是噩梦。

“这孩子……”明镜叹口气。她是晓得的,明诚来的头个月天天晚上做噩梦,小小的孩子光着脚缩在墙角瑟瑟发抖,拼命把身躯压低下去,连呼吸都极轻缓,仿佛将痛苦和肉身都隐藏于黑暗中,就可以抵御一切忧惧的侵袭。

明楼晚上去明诚房间看过几次,开了灯一把把他拽起来抱在怀里,哄着上了床,掖好被子,看着他闭上眼眸,乌黑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。

可是明楼一走又是故态萌发,到了第四天上,明楼忍不住了,拿了毯子把小孩裹巴裹巴卷好,抱起来就走。下楼梯的时候明诚怕得很,浑身抖个不止,他把头埋进明楼肩窝,两只手死死地圈住了明楼的脖子,明诚害怕,什么都怕,但他不怕明楼,他是他捡回来的,在他还不懂得信任这个词汇所表达的一切意义之前,他已经去选择相信了,不然呢?

明楼把明诚轻轻放到自己床上,自己脱了鞋袜朝外躺好,又把明诚被子掖严实,又问他:“要不要开灯?”明诚看着那盏昏黄的台灯——明楼已经把它调至最暗了,那光线柔和又温暖,像壁炉边的地毯,像冬天的软被窝——他先是摇摇头又点点头。

明楼笑了,那神情竟比灯光还要柔和几分,他伸出手指点点明诚的鼻尖:“做什么又摇头又点头的?”

明诚缩了缩脖颈,整个人却又向明楼怀里拱了一下。明楼身体底子向来是好的,冬天像个小火炉。

“怎么这样冷?”明楼握着明诚的小手,呵了几口暖气,又使劲搓了几下,把它放在自己肚皮上贴着肉去暖他,明诚的手渐渐回了血,舒服得像一只眯了眼睛的猫。

明楼一下一下地抚摸明诚的发旋,说:“以后有什么事情都可以跟我说,也可以跟大姐说,饿了要说,渴了要说,冷了热了要说,难过生病了也要说……”他看着小孩直愣愣地看他,压低了声音在他耳畔讲,像是宣布什么了不起的大秘密,“你不要他们晓得,就偷偷告诉给我听,我保证不告诉给明台听。”他顿了顿又说:“大姐也不告诉……”同时心里暗暗对大姐讨了饶。

“如果你没有异议,可以说‘好的,我愿意’。”

明诚嗫嚅道:“好的我愿意,大……”

“大哥。”

“大哥……”

明楼很满意地笑了,觉得这个弟弟真是乖巧的好孩子,兄弟间的交流似乎初见成效,于是他又贴心地问道:“还冷不冷啊?”

明诚低下头好一阵,终于点点头说:“冷的……”

明楼把明诚的脚丫放在大腿间夹着,不出意外倒吸一口气,龇牙咧嘴地说:“嘶——这脚丫子都跟块冰一样了啊!”

明诚却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。

明楼拍拍明诚的后脑勺:“睡觉,小孩子晚上不睡觉不长个子。”

换来一夜好眠。

今儿这又是怎么了?

明楼捏捏鼻梁,说:“天没亮的时候我去看了,烧退了些发了一身汗,迷迷糊糊醒过来还要水喝,六点又吃了一次药,我就去洗个澡的功夫,您猜怎么了?”他无奈地笑笑,“我回房间一看,小家伙不知道啥时候不声不响跑到我床上睡着了……”

明镜忍不住低头掩住嘴笑了。

明楼又回头想想那情景,觉得这个弟弟可怜又可爱,自己又抑制不住要发笑:“怎么跟明台似的……”

明镜有些感慨,瞥一眼这个大弟弟:“到底是谁捡回来的跟谁亲……”

明楼腆着脸凑过去:“姐姐吃味了?”

明镜又笑了在明楼肩头捶一下:“胡说!我巴不得你把他宠上天去呢……”然后想起明诚刚来明家那天的样子,像个脏兮兮的小花猫,身上没一处好地方,手指头冻得肿起来,怯生生地不敢看人,遂叹息道,“这个孩子毕竟是太苦了,那么小的孩子没个人疼可怎么得了……”

“我看,阿诚的身体还是要好好补一补,小孩子缺衣少吃过久了苦日子,终归是要伤了根基的……不如过些天他好起来了,我们找个中医医生给他调一调吧?”

明楼赔笑:“都听大姐的。”

明镜和明楼下至一楼客厅,就看到明台像颗子弹一样撒丫子冲过来。

“大姐!”

“哎哟!”明镜看到明台开怀得眼睛都笑成了月牙儿,赶紧一把抱起来,“我看看,嗯,我们明台又壮实了,姐姐都要抱不动了!”

“那是又长胖了,明台你要是再多吃几块张婶的点心,就快胖成小猪儿了。”明楼笑着说,然后刮一下小少爷的鼻子,“是不是?”

明台乌黑圆润的眼睛珠子转一转,抖着小短腿从姐姐的怀抱中滑下来,背着手摇头晃脑,很有几分开蒙的国学夫子的形象,他说:“大谬啊大谬!”

“哦?”明楼有些诧异,更多的是好奇,家里的这个小霸王不哭不闹,学会抢白了?

“你是我大哥,你说我是小猪儿,那自然就是小猪儿的哥哥,小猪儿的哥哥自然也是小猪儿……”明台挠挠头,“啊不,是大猪!大哥你看,说我是小猪儿您可没有一点好处!”

此话一出,明镜很不给明楼面子地用帕子捂着嘴笑个不住,肩膀一耸一耸地抖着,全然不顾她是小猪儿的姐姐。

明台见好就收,撒腿跑了:“大哥大姐我去玩了!”

明楼在后面喊:“跑那么快当心摔了!做什么去?”

“厨房!看张婶做点心!”

“真是……”明楼咬着牙笑,看着自家姐姐笑够了,抚着她的脊背给她顺气。

“这都是跟谁学的牙尖嘴利的……”

明镜抚着鬓角的发丝,瞥一眼明楼,似笑非笑地看着,说:“难道不是跟你?”说罢低头笑一声移步走开了。

明楼愣愣看着,说:“又是我的错?”看来自己在这个家里是越来越没地位了,迟早有一天得让家里的小崽子都爬到头上去,哦,不过,明楼又想了想,阿诚可以爬上去。他转而又忧心起这个小孩,阿诚病没好利索,吃不下东西,先让张婶给他煮些易消化的百合粥吧。这么想着明楼也向厨房走去。

明楼走进厨房的时候,明台正拉着阿香在灶台前面指点江山,阿香指一样,明台念一样。

“白糖!”

“粗盐!”

“玫瑰糖!”

“桂花糖!”

“糯米粉!”

明台像个得意的胜利将军:“你看,我都认得!”

两个小孩子因这童稚的游戏互相看着对方咯咯直笑,张婶坐在小凳上,手里料理着糯米粉,偶尔抬起头看着他们露出慈爱的笑。

“咳。”明楼轻咳一声以示进入,仿佛误闯另一个国度的使者。

张婶站起来,阿香眨巴眨巴大眼睛,乖巧地喊:“大少爷。”

“嗯,乖。”明楼弯下腰摸摸小姑娘的头顶。

时近端午,厨房里堆放了好些菜蔬米肉,虽然放置得井井有条,但是四个人站一块总显得有点儿拥挤,明楼都不好下脚。

“大少爷您看这……您有事情喊我一声就是了呀。”张婶赔笑道。

明楼笑了:“不是什么很急的事情,你得空煮些百合粥,熬烂些给阿诚端去,也不赶在这一时,孩子现下正睡着,你晚一点再弄吧。”说完点点明台的鼻尖,“又来捣乱是不是?”

“才没有!”明台气鼓鼓地打掉明楼的手指,“你问问阿香,问问张婶!”

张婶抿嘴笑一下,说:“小少爷乖得很呐!”

明楼无奈摇摇头你们啊。

“张婶张婶!”明台的语调带了欣喜,眼睛闪闪发亮,“明天是不是要做糖年糕!”

这下连明楼都笑出声了。

明台搓搓鼻子表示不高兴,用鼻音挤出一个哼。

明楼把小弟一把抱起来,捏捏他肉呼呼的小脸,说:“没有糖年糕,但是有玫瑰拉糕和薄荷糕,明台不要吃得肚子涨成小鼓哟!”

明台这才开心了,心满意足地搂着哥哥的脖子直呼万岁,这简单的快乐直延续到晚上,他觉得睡觉时连梦里都是甜的。

晚饭时明楼没顾上吃太多。天擦黑的时候阿诚醒了,此时夜幕低垂,远处闪耀第一颗星子,他睁开眼睛,第一眼看到了明楼,明楼靠在床头看他,手里拿本杜诗,微笑着看他,问道:“醒了?”

明诚点点头。

“还难不难受?”

明诚摇摇头。

“饿了没有?”

明诚老老实实地说:“饿了。”

明楼听他这么说似乎很高兴,笑意更深了,他说你等会儿。

明诚看着他大哥脚步轻快地走到房门喊:“大姐!大姐!”

明诚自己费了些力气撑着双臂坐起来,把枕头立起来靠在腰上。他环视一圈,嗯,还在大哥房间。

羊皮鞋跟碰撞地板的哒哒声由远及近地传来,明镜手里端着个碗进来,笑得眉眼温婉动人,她说:“阿诚醒了呀!饿了吧?”她把碗递给明楼,伸手去摸摸明诚的额头,回头看着明楼,“可算是不烧了。”

姐弟俩眼里的安慰与喜悦是一样的。

明镜起身倒了一杯水又坐下:“先喝一点水?”

明诚还有些晕乎地点头说好,隔了一阵又说:“谢谢大姐。”

明镜笑着摸摸他的脸:“一家人客气什么,你好了大姐就放心了。”

明楼轻轻吹着粥上的热气,挖起一勺抿了一口,不烫了,就这么一小勺一小勺地给明诚喂下去大半碗。

“吃好了就让他睡吧,静养,静养,就是要睡多些才好得快。”明镜拿起碗,站起来嘱咐明楼,然后摸摸明诚的头,才又对明楼说,“我下去看看。”

明楼答应一声,把姐姐送出房门,又转回来,走到床前,倒了半杯水,送到明诚嘴边,明诚不自觉地蹙了眉头,但还是不发一语地含了半口。

“哎别咽别咽!”明楼伸手拿了另一个干净杯子,“吐出来。”

明诚巴不得一声赶紧吐了,如是三次,明楼看他漱好口,才让他躺下把毯子围好,说:“睡觉,多睡睡明天就好全了,你好了可以和明台一起玩,我让张婶给你们结络子。”

真快呀,要过端午了呢。

明楼看了他一会儿,站起身来刚要走,低头一看自己的衣角被小孩扯住了。他挑一挑眉毛,问:“又怎么了?不安分。”

明诚恹恹地指指自己的嘴巴里:“睡不着,难过,苦。”

原来是嘴巴苦,生病嘛,多少总有的,不过明楼似乎很高兴明诚对他诉苦,他想想拍了拍脑门,对明诚笑道:“你等着!”长腿一迈跑出去,像一阵风就不见了。

才不到十分钟明楼回来了,手里揣个小盒子,轻手轻脚地把门带上,踮着脚步走到床边,好像做贼。

明楼从盒子里捻起一小片蜜饯来,送到明诚嘴边,低声对他说:“吃吧,金桔饼。”

明诚一听眼睛都亮了,赶紧起身把蜜饯含进去,腮帮子微微鼓着,都舍不得咀嚼,就觉得自己要被甜进心里去。

明楼故意板起脸来教训他:“就这一颗啊,再多也没有了。”然后又悄悄在明诚旁边咬耳朵说道:“千万别告诉大姐听,不然我要被她骂死!”

明诚笑了,又不敢笑出声,捂着嘴眉眼弯弯地冲明楼点头,眼眸里的波光一闪一闪,过了许久才凑到明楼耳边用气声说:“我——不——说——”

明楼得意地笑,这个孩子还是知道向着他大哥的。

这么一闹,大的小的都精神了,更睡不着了。

明诚裹着毯子翻了几下,像个蠕动的蚕蛹,明楼把手覆于他眼睫上,感觉到指尖被明诚的睫毛轻轻刷过,像颤抖的蝶翼,过了片刻,那轻微的触感消失了,明诚阖上双眸。

明楼叹口气,可算是消停下来了。他隔着毯子轻拍明诚幼小的身体,一下一下,温柔地哄他入睡。稍晚些明楼拿了蜜饯盒子要出去,刚站直身子时蓦然想起,好像,阿诚刚才吃了金桔饼又没漱口……他低头看看弟弟呼吸缓和,已经陷入香甜梦乡。

还是算了吧。

明楼看着明诚恬静的睡颜,笑了笑,还只是个小孩子。

第二天天光微亮,明诚早早醒来了,他自己也晓得摸摸额头,这下子是真好全了。他自己踮着脚尖上楼回了自己房间,换衣服洗漱梳头,把自己料理地井井有条。做完这些他才想起来:大哥去哪儿了?

明诚第二次脚步轻巧地下得楼来,明镜和明楼已经在大厅了。

“大哥大姐……”明诚扶着楼梯扶手呐呐喊一声。明镜和明楼听着声响同时转过头来看他。

明镜喜笑颜开地朝他招手:“过来。”

明诚听见这一声方才跑过去。明镜半蹲下接住他后一把抱起来:“哎呀你这个孩子呀比明台还要轻。”

“大姐那是明台太胖了!”明楼站在凳子上挂着副钟馗像,插了一句。

明镜瞟一眼大弟弟:“你以为你小时候很轻么,还不是跟明台差不多?哎呀歪了歪了呀!左!左一点!”

明楼吃了个瘪,愤愤地要辩解:“怎么可能,我这么大的时候肯定要比明台瘦的姐你一定是记错了!”说罢从凳子上跳下来拍拍手从姐姐怀里接过明诚。

“认不认识?”明楼指了指画像,柔声对明诚问道。

 

明诚细细去端详,往明楼怀里缩了缩,腼腆地笑:“画得怪吓人的……”

明镜笑了:“那是钟馗,可不吓人,他打的是吓人的鬼。”

明诚是真瘦,明楼一只手就抱过来了,他规规矩矩的,从来不似明台扭来扭曲地乱动。明楼抽了一只手出来,用食指在明诚手心里一笔一划写个馗字,然后慢慢地说:“四面无可不通谓之馗。”怕他记不住又多写一边,问他可记得了。

明诚点点头。

明镜嗔道:“哎呀真是个学究,又不要你端午来上课,明夫子去厨房拿束好的艾叶菖蒲来挂好吧?”

明楼嘴里答应:“是是是都听姐姐的!”双手稳稳抱紧明诚迈步去了厨房,走得两步就听见明镜缓步上了楼,嘴里嘀嘀咕咕地念叨明台怎么还不起来呀大过节的。明楼转脸悄悄对明诚说:“我们去厨房看看张婶的粽子包好没有,做好第一笼我让她挑最好的一个先给阿诚尝尝鲜,不告诉明台,让他馋去!阿诚喜欢吃甜的还是咸的?都不爱吃就让张婶裹几个白水粽,可以蘸着桂花酱吃……”

然而,厨房还是被明小少爷捷足先登,明楼和明诚走进厨房时,明台已经在那里了,衣服都没换,穿着睡衣,头发软软地搭着。

“大哥大哥,你看!”明台努力踮起脚尖,手举得高高的,手心上摊着青箬叶,不成形地包着白糯米,棕绳散乱地捆了几道,一个完全失败的……可以说是粽子吗?

明楼放下明诚,拍一下明台的后脑勺,用很轻的力道,说:“衣服不换牙也不刷就下来玩,不会弄就别胡闹,给张婶添乱呢!”

张婶正把一屉蒸笼放上灶上去,听见了转头笑一下,说:“大少爷,不碍事的,小少爷懂事的很。”

明台有了底气说:“看吧!”然后嘟嘟囔囔地道,“大哥也不会嘛!”

明楼敲他个栗子说:“你大哥是君子远庖厨!”

明台知道自己跟这个大哥在嘴上永远占不了便宜,于是干脆做个鬼脸,把手上的那乱糟糟的一团东西一股脑都往明楼手里一塞,牵过站在一旁的明诚一阵风地跑出去,嘴里欢快地喊:“阿诚哥,玩去喽!”

明楼站那儿不动,看着两个弟弟撒欢的背影,喊一句:“又干什么去?”

明台嫩生生的声音传过来:“君子远庖厨!”

“这孩子!”明楼笑着摇摇头,“有样学样。”说罢在橱柜里寻出束好的艾草菖蒲要拿到外间挂好。

明镜在明台房间寻不着小弟,突然看到他衣服没换头发乱蓬蓬地上来,还扯着他阿诚哥,两个小孩子行一步笑一步,嘻嘻哈哈地跑过来,免不了嗔了几句赶紧帮明台换上衣服。

这边厢明楼刚忙完,又有仆人通报有送礼的来了,说是打明堂府上来,因主人家不得空闲,只得差遣仆役送了应景的小物件来,都是前几日从老家带回来的,还望大妹不要嫌弃了才是。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,明楼便替他大姐接了,打开礼盒一看,是几个香囊,各个都不一样,有绣了鱼虫,有绣了瑞兽,也有绣了花草的,俱是玲珑可爱,看去都是极好的苏绣手艺。

于是不免道谢一番,请了茶,回了帖,又选了几样相称的小物件亲自装好让仆役带回去。

忙完这一通,明楼看一看怀表居然半个上午就过去了,他喝了口茶,便拿了香囊上去明镜房间找她,明镜正在写信,明楼站在门口,笑道我要搅一搅姐姐的清闲。

明镜笑着招手让他过来,自己旋了钢笔把信封好,说:“不要紧的,我已经写好了。什么事?”明楼拿了香囊来给她看,明镜一看也是爱不释手,左看右看都喜欢,挑了又挑,选了些要给孩子们。

“三个?”

明镜看他说:“阿香呀!”

明楼笑了点头道:“应当的应当的。”

说着说着二人这才想起来,孩子们呢?

明镜和明楼寻遍二楼的房间都没有,明楼说:“别找了大姐,我知道了,再没有第二个地方,稳稳当当。”

明镜看他脚步轻快地走下去,问道:“哪里去?”

明楼回头一笑:“去厨房抓偷吃的贼。”

明楼去看时,明楼和明诚正头碰头挤在一起剥粽子吃,是新鲜出锅的,还冒着热气。

明台去看明诚手上那一个,叫一声:“呀,是火腿啊!”尝一口,眉毛都要鲜掉了。

明诚递过去说:“给你吃。”

明台接过嚼了两口觉得不好意思,把自己那个递过去,说:“我这个是猪油夹沙的,你要试试吗?”

明楼过去笑眯眯地道:“抓住两个贼。”

明诚一看他,差点噎着,吞也不是吐也不是。

明楼赶紧蹲下给他顺气,说:“慢点吃嘛,又没有人跟你抢。”

然后抱着胳膊看明台:“现在不说君子远庖厨了?”面上的表情却是暖人的,像春风一样惬意。

明台这下是再学不出什么了,想着干脆贿赂一下大哥吧,吃人嘴短的道理他还是懂的,他举起手里的粽子问他:“大哥你要不要也来尝尝?”

于是,最后的结果是明家的三个少爷集体窝在厨房里剥粽子吃。

明镜进厨房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番情景,她身后还跟着个阿香,手里拿着五彩丝线结的络子,里头装个淡青色的鸭蛋,小姑娘眨巴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大中小号三个少爷。

“噗……”明镜抬手拿帕子半掩着嘴笑出声来。

明台贪嘴,吃了火腿的还要吃豆沙红枣的,看见出笼的白水棕,还兴致勃勃地要找桂花酱玫瑰酱,这会儿是在撑得不行,其实他都没有吃完,就是图新鲜,一个咬了几口,剩下小半个,他瞪着眼看,眉眼皱起来。

明楼揉揉他的眉间说:“小小年纪皱什么眉?过节嘛要高高兴兴的!松开松开。”

明台把粽子的残骸向明楼推过去。

明楼自小跟着父亲长起来的,家里规矩大半是父亲教的。食不厌精可以,但是也须知道:一粥一饭,当思来之不易;半丝半缕,恒念物力维艰。吃一块点心决不可吃一半落一半,零零碎碎地剩着,要么干脆就不吃了。

明楼看着明台递过来的小半个粽子没意识到自己也开始想皱眉了。他先是转头问明诚:“你还要吃吗?”明诚猛摇头。明楼就真的开始皱眉了。

最后,好像是真的有点撑了啊。

明镜点点明台的头,说:“贪多嚼不烂。”明台打了个嗝。

明楼竭力让自己有长兄如父的威严,对明台点点头说:“嗯,贪多……”然后他伸出拳头捂着嘴,极轻极轻地……嗝了一下。

有人噗地一声笑出来了,那声音发自明诚。明镜和明楼听见声音瞧过去,他赶紧摇摇头说:“没有事,没有事。”然后低下头,没有看见明镜明楼嘴角噙着浅浅的笑。

明镜给明台揉了几圈肚子,明台又精神了,他拉着阿香的手看她手里的络子,说:“这个好玩!”明镜推他一下说:“去吧,张婶在厅上,都有都有,一个都不少。”明台欢呼一声拉着他的小伙伴咋咋呼呼地跑出厨房。三个孩子叽叽喳喳地围聚在张婶周围,挑着哪个络子里的鸭蛋秀气些,哪个长得蠢笨些。

明楼看着,眉梢眼角都蕴藉着笑意,像南来的风,温和润泽。他说:“姐,阿诚跟明台倒是挺投缘的,两个孩子什么时候都玩在一块儿。”

明镜看着也笑了说:“他们年纪相仿嘛,明台好动,他两个是该在一块玩呢,就是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倒成了同一国的,阿诚那个孩子你晓得的呀,刚来的时候话都不敢说一句……”

是什么时候呢?明楼当然记得的啊!

大约还是靠近春分的一个日子,一场倒春寒下来,天上飘起了薄薄的雪珠子,夹着小雨,丝丝寒气入骨。

明镜给明诚换好见客的衣裳,小西装马甲皮鞋样样穿好,照镜子看俨然一个体面漂亮的小少爷。

“叫堂哥。”明镜笑眯眯地把明诚从身后推过去。她指指明诚,对明堂说:“这个,我弟弟呀,叫明诚。”

“好呀好呀。”明堂笑起来的时候一团和气,眉目慈善得很,神态间跟明镜确是有点像的,他端详明诚片刻说,“好孩子。”

大人们谈好事情,天气尚且恶劣,明镜便留了明堂晚饭,明堂也不推辞。

明镜说:“先说好丑话,我这里,可没有珍馐佳肴。”

明堂一点不跟这个大妹客气:“别的不说,叫你们家张婶把八宝鸭子做一个来尝尝。”

明镜低头笑道阿哥你好会挑啊。

明堂算是他们家最不用跟着客气的客人,明镜嘱咐张婶备饭,又问明台要吃什么,明台想了想,转头问张婶家里有没有青豆。

张婶一叠声答道:“有的有的。”

明台扭头跟明镜说:“想吃雪菜炒青豆。”

明镜笑着说:“好呀。”

明楼低头问阿诚:“可有什么想吃的?”

阿诚直挺挺坐着,两只小手揪了揪裤子,摇摇头。

明楼没说什么,伸手抚摸一下他的头发。

晚上吃饭,就是普通的家宴,除了两三个主菜,其他都是极家常的菜色,五个人围着餐桌坐好,张婶给每个人先盛了一碗咸菜茨菰汤。明家吃饭都是讲究食不言的,安安静静,偶尔发出几下细微的碗箸相碰的轻响,不过看来今天明镜是真的高兴,和明堂说了两句不知怎么聊到酒,明镜就颇有兴致地说自己这里收了些洋酒,堂哥要是看着也好大家来品鉴品鉴。明堂一听就说蛮好啊,明楼颇有眼色地在旁边凑趣,于是就这么顺水推舟,哥哥姐姐们暂时离了一下席,就那么一下下。

明台撇撇嘴,看一眼旁边的明诚,后者还在规规矩矩地喝汤,明台就不那么规矩了,一直暗暗伸腿去踢明诚的凳脚。

“你别喝了呀,”明台朝明诚眨眼睛,“不喜欢就不要喝嘛。”

明诚的动作停顿了一下,他把东西咽下去,才轻轻说:“没有不喜欢。”

旁边这个小鬼理所当然地冲他翻眼:“这碗里的东西你都没怎么动嘛,喝得比我还慢!”

明诚赶紧摇头。

他来明家一个月,还总是这样,不敢说喜欢,不敢说讨厌,不敢说想要,不敢说拒绝,怕别人嫌麻烦,怕被别人讨厌。

怕被送回去。

明台循循善诱:“我不喜欢吃什么只要跟姐姐说,她都不让我吃的呀,要什么紧!”

明诚又紧张地摇头。

明台撅起嘴去指他:“笨。”

“明台干什么呢?”明镜三个人说说笑笑地回来,明楼手上拿了瓶香槟。

“大姐大姐,我不要喝这个!”明台跳下去抓住明镜袖子撒娇,全然不顾明诚暗地里去拽他的衣角,“阿诚哥也不喜欢嘛,你看他都不吃!”

明台抽抽鼻子:“茨菰那么苦……”

明诚吓得缩紧了身体,几乎想把自己埋进尘埃里,想当着客人呢,是不是挺丢人的?

明镜静默了片刻,说:“哦?这样啊。”神色如常。

明镜笑笑:“是姐姐思虑不周了,也没有什么,我让张婶撤了再做,好不好呀?”

明台猛点头,明诚大气不敢喘。

明楼看了,放下酒瓶,一笑:“姐姐,倒也不用再做了。”然后又唤来张婶,让她做些桂花莲子羹,多搁些糖桂花。

明镜笑着看他:“若单是你吃呢,断不让张婶费事给你做。”

明楼打蛇随棍上,笑着点头:“是是是,明楼都是借了弟弟们的光。”

晚上,在明楼房间里。

明楼坐在床边给阿诚擦头发,干燥柔软的大毛巾能把阿诚包起来。

明楼问他:“阿诚不喜欢吃茨菰?”

久到明楼以为阿诚不打算回答的时候,阿诚轻轻点点头。

明楼醇厚低沉的声音在明诚头顶响起:“阿诚,以后,有什么不喜欢的东西都可以跟家里人说,其实,你能说出来,我们很高兴。你记住,你和明台一样,是我和大姐的弟弟。”

又是过了许久,明诚才轻轻应一声:“嗯。”

微不可查地,明楼低低叹口气,他放下毛巾,半蹲下身,眼神直直望向明诚眼中去。

“告诉你一个秘密,”明楼压低声音对明诚说,“我也不喜欢吃茨菰,苦死了那个东西。”

明诚愣愣地看着明楼,嘴角却不受抑制地逐渐上翘,最后绽开一个笑容,大约觉得有一个挑食的大哥还是一件挺有意思的事情。

明楼伸出手去咯吱明诚,小孩怕痒,笑得倒在他怀里,眼泪都要笑出来了。

自那以后,明诚和明台倒是莫名亲近起来,玩在一处,吃在一处,调皮捣蛋在一处,嗯,调皮捣蛋……多是明台上手,明诚在旁边看着。

这样挺好,慢慢来吧,明楼想。

“明楼,明楼!”明镜高声叫他,“快来吃饭呀!”

五月的日光热烈又欢快,明晃晃地撒满厅堂,照在每个人脸上都像镀了一层金色,明镜和孩子们站在饭厅等他。

明楼看着他的家人,答应一声:“就来了!”

一家大小齐齐整整坐好,连阿香也上了桌。今天的主食是馄饨,张婶把它端上来,在阿香身边坐下。

其他菜都是应着端午的景做的,桌上一片红红黄黄,咸鸭蛋油爆虾响油鳝糊清蒸黄鱼,还有雄黄酒,明楼拿着筷子头沾一点点给明诚舔了一小口。

明台最近刚跟着姐姐看戏,看到雄黄酒眼睛一亮,喊:“白娘娘!”

今天是节日,明镜也不在饭桌上给孩子立规矩,只随口应:“嗯,白娘娘。”说完给阿香夹菜。

明楼问道:“明台最近跟着大姐看戏了?”

明镜点点头。

明楼看着自家小弟,笑了:“喜欢《白蛇传》?”

“嗯。”明台心不在焉地答,突然喜出望外地叫道,“双黄的呀!”

张婶笑道:“要说还真是高邮的咸鸭蛋好啊,还真有好些个双黄的。”

明楼这里还在锲而不舍地逗孩子:“下次大哥带你去看戏?”

明镜知道自己这个大弟弟是个戏迷,不光看,还票戏,上回听戏他看的什么来着,哦《梅陇镇》,他要是带孩子们去能听什么戏?骂一声军爷理太差,不该调戏我们好人家。好人家来歹人家,不该斜插这海棠花……这样的?还有没有王法了!想着明镜咳嗽一声。

明楼转过头:“姐姐?”

明镜眼神飘过去看他,似笑非笑:“你那是有什么不得了的好东西?是能给孩子们看的?”

明楼低眉顺眼地冲着明镜笑:“不敢。”然又忍不住争辩,“隔几日要唱《搜孤救孤》,那是好戏,讲的忠烈节义。”

明镜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:“明少爷吃罢饭再做忠臣孝子可好?哎把馄饨吃了,张婶费了好些功夫做的呢。”

明楼咬了一口,满口鲜香,问道:“好香,什么馅的?”

张婶答道:“鸭肉,新鲜现杀的水鸭子,大小姐说大少爷喜欢吃,特地吩咐做的。”

明楼对明镜说:“多谢姐姐费心了。”

明镜低头笑的时候尤其温婉,像是江南的水流过风吹过,婉约绵密,她打趣道:“哪里呀,偶尔做一次,是我们沾了明大公子的光呢。”

多好呀,这样的日子。

春雨惊春清谷天,夏满芒夏暑相连。秋处露秋寒霜降,冬雪雪冬小大寒。风和日丽,雨打风吹,就又是一年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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