蓝色薇薇安

看我头像就知道我墙头有多冷
一不小心萌了冷西皮,所谓冷西皮就是,这个世上除了我大概不会再有别人萌了吧

【凌李凌】噩梦醒来

预警:OOC!OOC!OOC!私设如山!私设如山!私设如山!这一章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写的个什么玩意儿,作为一个情节苦手的人,这一章的过度让我想破了脑袋,当然写出来效果并不好,但是,也就只能这样吧……总之这一章就是,小李警官被院座给带跑偏了,还有,(在阿诚心里)楼总就是什么都会的嘛,骄傲脸!

 

 

第十章

他很少这样,有些迷迷糊糊的,似梦非梦,将醒未醒之际,他在大雾中越走越远,在他越来越茫然的时候,前方出现了一道光亮,一切变得豁然开朗,但是他有些累,他只记得自己走了很久的路,说过很多的话,却没有遇到过一个人。

我应该停下来歇一歇,他想。但是很快,他摇摇头否决了这个想法。

永远不止步,永远不停歇,就像他过去三十多年做过的每一个决定一样。他低头看看自己的手,干燥,温暖,坚定有力。

为什么没有人呢?他喃喃道,准备继续前行。

这个时候他的手心多出一种娇小柔软湿乎乎的触感,他低下头去看,目不转睛,奇怪,他一点也不惊讶于他们的出现,一点也不,好像那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。

你们要跟我一起走么?

要呀!孩子们欢呼起来。

他有些疲惫地笑笑,会很久。

他的小天使几乎要跳起来,在孩子的眼里,这不过是离奇又刺激的一次冒险罢了。

于是他牵着他们走起来,他走进光芒里,觉得全身上下暖洋洋的。

孩子们很兴奋,叽叽喳喳,蹦蹦跳跳,跑到他前头老远去。

不要跑太远。他喊道。

这是哪里呢,他暗自忖度,抬头一看,前方树多了起来,花多了起来,人多了起来,这是一个充斥着蛋糕、气球、酒水、果汁的宴会场所,显而易见。

可是那两个宝贝呢?

孩子们去哪了?

他慌乱地四处张望。

砰砰作响的礼花筒在他身侧撒开,五彩的纸屑洋洋洒洒落在他的头上身上,想想他现在的样子——我一定很滑稽,他这么想。然后他不可避免地陷入片刻的迷茫,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呢。

他慢慢向前走去,他眼前聚集了一大群人,他们兴高采烈,衣冠楚楚,正围在一处高声谈笑。他看看自己。

不合时宜。这已经是不知道第几次他想到这个词。

我想问……

人群中的大笑陡然打断他的问话,人们还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,没人注意到他。

我,我会给他们种最漂亮的花,最洁白的百合花。一位女士这么说。

我,我打算给他们最精巧最大的火车模型,可以永远不停地跑。一位男士这么说。

被围在中间的一位穿着长裙的美丽女人,拿出两串美丽的铂金铃铛,引来众人的交口称赞。

他们是多么幸福漂亮的孩子呵!众人说道。

手捧铃铛的女人——显然她是孩子的母亲——这时候终于抬头,注意到角落里的他,她笑了笑,居然是很斯文客气的那种笑,仿佛他只是一个偶然闯入的远来客。

那么你呢,这位英俊的先生,你要给孩子们送什么礼物呢?有人问到。

他就那么直直地凝视着她,许久许久,仿佛时间凝固,当久到光阴再次流动时,巨大的真相一路山呼海啸崩涌而来,几乎要将他压倒在地,他微微弓起背,双手捧着脸。

你要给他们什么呢?女人微笑问到。

他最后冷静下来,带着疲惫无奈,疲惫和无奈最后又演化为无力的沉痛,他慢慢地摇头。

钟声响起来了,震动天际,所有人都朝着声音传来的那个方向看去。他拨开人群,越众而前,在他身后,色彩消失了,声音消失了,光芒消失了,人也消失了,他什么都知道。

眼前出现了两个小小的黑色盒子,静静地躺在那里。

他顿时被巨大的悲哀击中了,他捂着眼睛,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。

丧钟,他低语道。钟声还在响。

孩子们,丧钟。

 

“这就你说的地方?”李熏然把房间内的灯都打开了,单膝跪在地上,所有地方上上下下一寸一寸仔仔细细地打量过去,不亚于亲临一个犯罪现场。

“对。”凌远在他旁边咧了咧嘴,勉强凑出一个不那么好看的笑,“你去找……我找阿诚就在这里看到他们了。”

李熏然看他一眼,说:“哦。”接着看地上,他又开始懊恼,当时就真不应该把凌远一个人落在这里,大意了。

“后来呢?”李熏然看也不看把手伸到凌远面前,凌远很自觉地把手电筒交到他手上。李熏然打开它,把光源往边边角角的旮旯一个不落地扫过去,恨不得掘地三尺的模样。

“我说我得去找阿诚,他们说他们或许知道他在哪里……大概就那么个意思。”凌远含含糊糊地带过一句。

李熏然回头看他一眼,皱皱眉。

“他们见过?还是早就认识?”

凌远张张嘴,不知道怎么给出一个确切答案,他隔了好久说道:“可能吧……我不确定。”

李熏然盯着凌远看,就在凌远被瞅得愈加不自在,打算说点儿什么的时候,李熏然一把拨开他的肩膀,站起来往前冲了两步。

“这什么?”

凌远晃了晃,赶紧稳住身形站起来走过去。

在最角落的一小块地方,有一半被张凳子挡着了,地上画了个什么东西。

李熏然看凌远:“小孩儿画的?”

凌远盯着地上看,眉头越皱越紧。

一个个粉笔画的格子,就是小孩儿都喜欢玩的跳房子那种格子,但是线条已经不那么清晰,看得出蹭了好多遍,地上模模糊糊一片,每隔几个格子里头都写有字,一笔一划,都稚嫩得很,骨头架子很生疏,歪歪斜斜的。

李熏然蹲地上,凑近了去辨认,几乎要贴在地面上。

最下面的格子写的花,往上两个格子写了火车,再往前一个格子,画的特别大,里头没写字,画了个……

“这画的房子?”李熏然歪过头去征求了一下凌远的判断。

凌远看着格子里稚嫩的笔触,几条简单的线条,一个尖顶几个方块,似乎是一个最简单的房子的模样,他点点头,然后心里莫名悸动起来,那是一种深藏不露的一闪而过的情绪,就像神经性的疼痛一样,一丝一丝的,等你想耐心抓住它,它又不见了。凌远突然感受到一种夹杂着无措的茫然,这种情况很少见,只有在他十六岁面对生母,前妻提出离婚,和,现在。他指尖轻轻敲着手机壳的边缘,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,沉溺在思考中,这样就能让自己恢复至少片刻平静的心情。

李熏然的手指往上指,顿了顿,跨过一个格子,往上,最顶的格子,涂抹尤其厉害,写写画画改了好多次,李熏然瞪着看了好一阵子,认出最下面的那是个妈妈,然后被擦掉了,划了好几道杠杠,然后在上面写了个大大的爸爸。

没来由地,李熏然转头看了凌远一眼,两个人都沉默着。

“我刚进来的时候,没开灯,太暗了,都没注意有这个。”凌远突然低声说道。

李熏然点点头,然后对凌远说:“找找吧,说不定这俩小孩儿知道回去的线索。”

凌远点头表示同意,但随即露出极为苦涩的笑:“我觉得挺难的,我刚才……他们气得不轻,现在估计正躲我呢。”

“是我我也躲着,谁让你突然发那么大火啊!”李熏然拍拍裤脚站起来毫不掩饰地说,“你就该受着。”他说罢靠近凌远拍拍他的肩,说道:“不过呀,再大的气性也没有一直躲着不见人的,这才多大点地方?”李熏然比划着,而后郑重说道:“我陪你找。”

凌远看着这个说话坚定有力的警察,他想起不久前薄靳言才跟他通过的电话,要不是他了解过关于他的前因后果,他真的做不到把眼前的这个人和薄教授的描述联系起来,但是,或许,他又想到,那些阳光还照不到的一面,或许隐藏着他内心深处最深的秘密,就像他也有秘密一样,每个人都有秘密。

“等找到了,你可得给人道歉啊!”李熏然絮絮叨叨地说。

凌远原本以为被眼前人这么不客气地指出这个事实,他或许会不高兴,但事实上他没有,反而有种心里压着的石头被搬开的舒畅感,他叹口气:“我都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原谅我。不过,谢谢,真的。”

李熏然靠墙一笑。

这是属于李熏然的独有的笑法,气定神闲,胸有成竹,他在追查一桩桩悬案时灵光一闪的时候,在层层雾霭掩盖的事实真相大白后,都能露出这样的微笑。

他凑到凌远的面前,盯着他的眼睛笑道:“以前我刚当警察那会儿,我师傅教会我一词儿,我觉得挺好。”

凌远偏过头去看他。

“雁过留痕。”

整个房间的角落几乎被他们翻过了一遍。

凌远和李熏然各自占据了房屋的一个角落,凌远正在倒腾桌子里的抽屉,他们恨不得把门板都给卸下来,希望能找到一丝丝不同寻常的痕迹。

凌远翻弄着手上的东西,终于忍不住回头去对李熏然说:“我们不先把那两个孩子找回来吗?说不定他们就在这一层哪个房间。”

“先等会儿。”

李熏然背对着凌远站在一排架子前,思考什么,最后他漫不经意地开口对凌远发问道:“林医生怎么样?”

问得没头没脑的,凌远几乎花了三秒钟时间用来反应这个林医生是哪个林医生。

凌远低头翻找的动作停滞下来,但是很快又恢复如常,他说:“很好,应该。”

李熏然转过身抱着胳膊靠在架子上,他看着凌远,嘴里重复到:“很好。”

这个形容范围可就大了。

但是凌远并不明白李熏然为什么突然对这个问题感兴趣起来,他不由得捏捏眉心,对李熏然说:“这很重要吗?”

李熏然耸耸肩:“或许吧。”他放下手臂,学着凌远说:“应该。”

凌远原本有些低垂的头颅迅速抬起来,他微微眯起眼睛,目光变得犀利又明亮。

他有点生气了,李熏然在心里说,他能感觉出来。

说来奇怪,这种对于情绪精准的感知,倒显得他们俩不是才熟悉了一天半天的人。

但是李熏然一点儿不害怕,他依旧镇定自若。

“聊聊。”

凌远还是目不转瞬地盯着他看,说道:“这有什么关系?”

啧,简直像只浑身绷紧了的大型猫科动物,豹子或是老虎什么的,全身的毛都嗞起来了。

“嗨,瞧你。”李熏然伸手摸出根烟,在左手手心弹了弹,然后朝凌远递过去,“远哥,别太紧张了。”

或许是这个略带亲近的称呼让凌远重新松懈下来,他带来的那种无形的压力一下子消散无踪,凌远的肩膀放松地耷下来,眼神也变得柔和多了。他摆摆手,说道:“不抽了。”他用眼神示意李熏然继续。

李熏然点了火,慢悠悠地用力吸几口,吐出谈谈的白色烟雾,他低沉的声音响起了:“如果,我们并不是这个世界唯一的客人呢?”

凌远被这个想法震惊了,呆愣了一下说道:“什么?”

“我是说,假如曾经有人来到这里,但是可能来了又走了……”

凌远下意识地反驳:“怎么可能?!”

你肯定很忙,回去就没有时间陪我们了,像她一样——那个气鼓鼓挣脱凌远的小女孩曾经这么委屈地说道。

其他人可能不在意,但是李熏然牢牢记住了这句话。

哪个她?她是谁?

虽然只是一个大胆的假设,但是李熏然确实在心里有了一个人选。

“不可能!”凌远一下子有些激动的站起来,“不可能是的,念初她——”

毫无预警地戛然而止,凌远愣愣地面对李熏然半晌出不得声,他竭力想避免,想否认,但是却又下意识地第一个想起她。

如果林念初也曾经被拖入这个诡谲的世界,那么,一定跟凌远的莫大的关系,凌远并不想承认,但是关于过去的回忆一遍遍在脑海中宛如走马灯一般浮现。互相争吵,互相埋怨,彼此伤害,彼此忽视,理解没有了,欢笑没有了,分崩离析的种子一早埋下,孩子的早逝不过是压在骆驼上的最后一根稻草,但是凌远成为了那个堆稻草的人。他每次想起来,只能承认自己确实就是这样一个人,根本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丈夫,遑论一个优秀的父亲。

凌远每次想起这一段往事内心总有些惶惶然,我不是一个好人,他在内心一遍遍重复,我不是一个好人。自私,无情,计较得失,最后又不得不沉沦在对于孩子的缅怀中,仿佛这样才可将自己的罪责减轻一二。

死循环。

但是念初不是这样的人呀!她这样善良温柔,为什么要被困在这暗无天日的黑暗中,她明明过得很好,她已经走出了过去,有了新的家庭,还有了自己的孩子。

凌远苦苦思索:“念初,孩子走了以后,我们就分居了,后来过了两个月,就签了离婚协议,那之前她就打了辞职报告,一个人走了。”说道这儿凌远苦笑了一下:“之前,我有给她打电话,发邮件,甚至托少白给她带了信,哦,就是妇产科的秦主任,她只回了一句话,说她一个人住着也很好,让我不用担心,后来少白说她要走了,我发短信问她要不要我帮忙,她都没回我,连离婚协议都是让律师带来给我的。我们就是,一起办离婚手续的时候碰了一面。”

最后凌远像完全沉浸在回忆里,絮絮叨叨地说:“有一段时间,少白老到内科门诊开安眠药,我就奇怪呀,她可没有失眠的毛病,后来过了很久她才告诉我,有一段时间念初精神很不好,老失眠,我说么……但是念初不愿意告诉我,我知道她怪我……”

说道最后,凌远自嘲地一笑:“很老土的故事是不是?都怨我,这么多人生生遭一回罪……”

李熏然默默地听,过了许久才拍拍凌远的肩一语不发。

但是你也遭罪了呀,其实李熏然很想这样跟凌远说,但是李熏然只是说:“都过去了。”

“是,都过去了。”凌远这么说,但是表情却一点不见得轻松,“大概是一年多前吧,少白说念初在美国交了一个很不错的男朋友,他们可能打算回国。我才想,或许没有我,她确实可以生活得很好的。”

听起来似乎是一个大团圆结局,柳暗花明,云破日开,但是李熏然一直看着凌远的神情,自己脸上的表情就不由自主地软和起来,就像初春早晨的山岚,轻柔的雾蒙蒙的,深林的泉眼,情人的手臂,不外如是。

“你已经做得很好了。”过了半晌,他温柔地低声道,这句话是从李熏然嘴里说出来的,而不是李警官或者李副队,没有审讯技巧,没有探究,甚至他没有费神去思考这一场八点档家庭纠纷的孰对孰错——他根本没有想,真的,他只是单纯想把这句话说出来。

虽然我能知道你现在一点也不好。

一点也不好,我就是知道,李熏然固执地在心里默默补了一句。

凌远专注地看着李熏然许久,有些艰难地开口:“我……”

话音未落,一声尖叫打断了他们。

“呀!——”

凌远当时半蹲在地上,突然一股冲力直通通扑到自己背上,他重心不稳往前一个趔趄。李熏然眼明手快,一个健步向前,拉住凌远的肩膀帮他稳住身形,顺手把扒在他背上的小崽子揭下来。凌远的位置背对大门,他转过身定睛一看,才愣了愣。

“阿诚?”

小孩儿睁着大大的眼睛眨呀眨呀,笑眯眯地看他。

“阿诚,不许胡闹,站好。”李熏然低声斥到,但是语气实在算不上严肃。

阿诚才不怕他,他似乎就一直是这样,无忧无虑的,自由自在的,在这个世界随心所欲地穿行,无所畏惧。

凌远看着他,眼神甚至带点长辈的慈祥,他摸摸阿诚的头发:“睡醒了?”

“嗯!”阿诚点点头,看着又精神一些,小脸蛋上带点红晕,显是刚从一场酣睡中醒起来,“你们居然跑过来自己玩!作弊!”

两个大人相视一笑,无奈的苦笑,有些太复杂的状况,对于阿诚这么小的孩子来说,要完全解释清楚似乎还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。

“好了,我们不是在玩,你乖乖的,就在这里,哪里也不要去,可以做到吗?”

阿诚看起来似乎还是有些懵懂,但是他很乖巧的笑着点头:“好的呀!”

凌远又看了看阿诚,他鼓起勇气问到:“阿诚,那两个弟弟妹妹,先前和你一起玩的那两个,你有没有看到他们……”

阿诚无知无邪地朝凌远偏过头笑着,回答道:“额?我刚睡醒没看到呀……”

“那你睡着前……”李熏然问到。

阿诚理所当然地笑:“那我怎么记得呀……”

凌远和李熏然又对视一眼。

……算了。

阿诚不理他们,一个人自得其乐,在这个不大的房间里优哉游哉。

“呀呼!要起飞咯——”他张开双臂,在凌远和李熏然身后跑来跑去。

“你说阿诚他是不是……”李熏然没忍住,背着阿诚悄悄做了个手势,指了指脑勺,“这小孩忒迷糊……”

凌远其实也觉得奇怪:“要是能回去,到时候我在我们院内系统查查,虽然不确定是不是我们医院的病人……”他看一眼玩得开心的阿诚,压低声音凑近李熏然耳边说:“总不能无缘无故出现在这吧?”

阿诚兴奋地蹦蹦跳跳,嘴里还蹦出一穿欢快的叫声:“哒哒哒哒哒——”

李熏然摸着下巴开始深思什么。

“那两个孩子……”

“嗯?”

李熏然的表情愈加严肃郑重:“要是真找到了,你打算怎么办,你是真想带他们回去?”

凌远蹙着眉沉默许久——似乎到了这里,这已经是他最常做的表情了——看得出他心里正被搅和成一团,皱巴巴的,褶皱里都是焦虑踌躇,不能言的渴望。

是关生死,他们都知道。

凌远是一个极优秀的医生,但是现在,他居然连生死都不能界定了。

他怎能决定,如何决定。

凌远咬紧牙关,腮帮都微微鼓起来了。良久以后,他说:“你不知道,我当时第一眼看到他们的时候,心里就想,要是当时我和念初的孩子生下来,一定也那么漂亮。”

李熏然盯着他的侧脸看了好一会儿,笑了笑说:“天底下就没有觉得自己孩子不好的亲爹妈。这话我妈说的。”

猝不及防,一句话捅破窗户纸。

凌远的眼睛里燃气一簇小火苗,带点隐忍的渴望,还有几分不确定,他深深吸口气:“我……不知道……我是个弃儿。”

李熏然一愣,显然是对凌远如此突然转换话题有点不适应。

“我是个弃儿,”凌远的语气变得舒缓平静,“我的肠胃生下来就有毛病,刚出生没多久,许……我亲爸就把我给扔了,就你看见的那个花坛底下,凌教授把我捡回去的,他后来跟我说,那天美人蕉开得特别好,一大片一大片的红得扎眼。”

李熏然安静地听着,并不打断他。

“我以前不知道,那会儿小,特别皮,我爸老说要是哪儿哪儿找不着凌远,肯定就是在哪个地方淘气去了。”凌远说着嘴角带点笑意,一闪而过,很快又不见了。

“后来我亲妈找来了,我就跟她回去了。”

“你爸妈,我是说你养父母,肯定舍不得。”李熏然终于忍不住插了一句。

凌远没多解释什么,只是深深看他一眼,简单说了一句:“他们也不知道会这样。”

李熏然就又不做声了。

这是一句很含糊的描述,甚至不能确定地指向什么,但是凌远就是莫名觉得,李熏然能听懂,很多事情不必说得太明白,他就是觉得他能听懂。

凌远又说:“那会儿她身体不好,已经查出体内长了肿瘤,被丈夫遗弃,没有家庭,孩子不在身边,跟自己的娘家也断了来往。其实刚开始她对我还挺好,但是——”说到这里凌远断了断,过了很久才继续开口。

“她总是还惦记我的生父,觉得把我找回来,这个男人就会回心转意,我后来甚至帮她找了很多次,那个男人都不愿意再看她一眼,她后来病成那样他也不愿意看看她。”

听到这里,李熏然甚至不由自主地轻轻摇了摇头。

思念,怨恨,焦虑不安,还有肉体的折磨严重腐蚀了这个女人的心灵,她开始神志不清,并且情况日趋严重,一天天过去,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,狂躁的时间越来越多。

“那时候,我晚上经常被吵醒,去她的房间发现她在哭,”凌远讲述这少年时代的回忆,觉得既遥远又亲近,既模糊又清晰,李熏然就在凌远并肩的位置,和他一起坐在地板上,这是完全放松的像朋友一般在倾听的姿态,“刚开始是哭,后来她越来越暴躁,根本控制不住自己,她糊涂的时候也哭,醒过来也哭,哭得更厉害,她……”

凌远说到这里,摇摇头一时间不忍再讲下去。

她疯了,李熏然猜到。

一个疯女人,可怜又可恨。

凌远顿了顿,心中被一种不知名的情绪驱使着,开始描述这段回忆中最为艰难的部分,在此之前,他从未向任何人倾诉过,哪怕是韦天舒和林念初。

人真是奇怪,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,面对一个不完全熟悉的人,反而更能吐露心事。来到这里是个意外,李熏然也是个意外。

“我以前不是很明白,”即使是此刻,凌远的神色也带了些茫然,“她到底是爱他呢,还是恨他呢……她不清醒的时候有好多次把我当成他,又哭又叫,厉声问我为什么不回来……”

即使是在凌远成年以后,也没有再见过,比这更富有强烈有冲击力的情感表达,他那已经疯癫的生母拽着他的衣领掐着他的脖子斥责他的无情狠心,狰狞地把凌远的身体掐出一道一道的伤痕,但是过了很久,等她稍微清醒,又抱着自己的儿子忏悔,诉说自己的痛苦无能,最后把房间里能砸的东西摔得稀烂。

凌远解开右手袖口,把袖子撩上去,把腕表解开,那里有一小条的细长的白色痕迹,不仔细几乎看不出来。

“有一次,她的情绪太激动了,我拉不动她。”

李熏然不出声,手指却轻轻地碰了碰凌远的衣袖,他把凌远的手腕拖过来,认真看了几秒钟,最后不动声色地说:“幸好不深。”

“是啊,幸好不深。”凌远自嘲地一笑,“应该庆幸那时候我家里的叉子都挺钝,她力气也不大。”

“再后来,我养父找到我,又把我接回去了,我一直和他们生活在一起,直到我出国留学,没过几年,我生母就因为癌症去世了。”

然而伤痕已经刻下,在这个十六岁少年的身上。

凌远的眼神像沉郁的远山,无边无际,他说:“我学医,读博,回国当医生,当院长,有人觉得我干得不错,但是更多人,觉得我就是个错误。”

一个错误,在看到许乐山的时候,凌远在内心深处觉得,这一切就是一个错误,一个悲剧,他的出生,他的生母,他的生父,他们根本不该生下他,甚至,再往前追溯,他们根本不该结识,否则就不会发生这一切。这个意识逐渐在凌远的内心扩大,疯狂地占据他的头脑,在每次许乐山跟他纠缠不休的时候。

因为许乐山的出现,都在提醒凌远,他的身体内有一半的血来自于这个男人,一个冷血自私的疯子。

“错不在你,凌远,他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,你没必要惩罚自己。”李熏然帮他把手表系回去,把袖子放下来。

“是啊他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……”凌远直勾勾地盯着地板,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齿缝挤出来,“我也不会是……”

“他们想要一个好的儿子,好的丈夫,好的父亲,我没做到,我不是,他们想要的样子,总不会是我这样的……”

他转过头,黑沉沉的眸子看着李熏然,眼睛里是一片深海。

李熏然张张嘴,却发觉无从劝慰,过了很久,才慢慢说道:“你说这些……”

“我说这些,只是想告诉你,其实很久以来,我一直没有信心,能做一个合格的父亲,念初刚怀上的时候,大家的替我们高兴,我也高兴,我都要乐疯了,但是后来,我心里越来越惶恐,我总觉得我最后会辜负所有人的期待。”

有那么一段时间,凌远越来越频繁地想起了他那个早逝的疯子母亲,再加上工作的压力,家庭的矛盾,身体不堪重荷,几乎要把他掏空了。

“念初流产的时候,我甚至想,这就是命,我就不配有一个正常完整的家庭,我当时怎么会决定要个孩子呢。”

“凌远!”

凌远重重吐口气,对李熏然笑一笑,说:“没事。”最后自顾自又讲起来:“我遇上那两个孩子,现在的境况,我说不好,以后怎么样我也说不好。但是……”他居然没控制住哽咽了一下。

“但是,就在看着他们的时候,我心里突然有一个想法,我觉得,就算再艰难,我还是可以为了这个目标,再努力一下的。”

本来李熏然心里准备了一大堆的说辞,试图帮助眼前这个男人认清现实,现在他的喉结动了两下,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。

一切皆是梦幻。

但是那又怎么样呢,一个满怀愁绪的人,鼓起勇气说,为了某个目标,还是愿意去努力一下的。李熏然甚至也有些茫然起来了,他见惯生死,甚至一度在之间徘徊,生与死之间的一道窄门,两边泾渭分明,但是现在连他自己的都不能明白,他们是在门之内,还是在门之外。

李熏然的手指很修长,结实有力,他不说话,只是用力在凌远的肩上拍了两下,尽在不言中。

凌远粲然一笑,眼角有些微红:“难为你听我一堆废话,听烦了吧?”

李熏然的声音低沉有力:“人民警察为人民。”

“呜啦啦啦啦啦!——”阿诚跳跃着突然蹦到李熏然和凌远之间,李熏然差点被他撞个满怀。

阿诚笑嘻嘻地:“跳房子!”

阿诚指着地上画的格子,自得其乐地一个人跳来跳去。

一二三,往前往前往前,跳到最顶上一格,他嘟着嘴盯着那写的大字,一个被涂掉的妈妈,还有一个歪歪斜斜的爸爸,他看了又看,似乎不大满意。

“我也会写!”

阿诚欢呼着,在地上寻个粉笔头,在顶上又画一个格子,工工整整地写下“哥哥”两个字。

凌远凑过去看,惊讶道:“哟!”

李熏然也凑个脑袋去看,啧啧两声:“正宗的颜体啊!没几年功夫下不来。”

凌远奇道:“你还学过书法?”

“没有,小时候我爸逼我上过几天书法班,我坐不住,就没去了。”李熏然有点儿不好意思的扒拉一下头发,“我爸字儿挺好的。”

凌远笑笑:“原来有家学。”

李熏然拉住阿诚柔声问道:“谁教你写字的啊?真漂亮!”

阿诚相当得意:“我哥呀!漂亮吧?我哥写得更好看呢!”

两个大人又开始面面相觑了,这小阿诚到底什么情况?早慧的天才?

李熏然哼笑一声又开始逗他:“你什么都是你哥哥教的吧?他什么都会啊?”

阿诚忽闪忽闪黑葡萄似得大眼睛,毫不客气地承认:“就是啊,都是他教的呀!”

凌远和李熏然彻底没了声息,这让人怎么接话?!

凌远悄悄对李熏然说:“得快点想办法,阿诚家里肯定也着急了。”

李熏然皱着眉有些一筹莫展:“是,可你看他怎么不慌不忙没心没肺的样子……”

“啊!咬到了!”阿诚突然一声惊叫。

凌远和李熏然一愣,下一秒便迅速地声源冲过去。

阿诚不知几时跑到了房间的角落,整个身子贴在地上,右手摸到一个小矮柜的底下,整个人像手拔不出来似得直扑腾,纤细的小腿用力地蹬着。

李熏然急得不行,把小孩子一把抓出来,摸着他的前胸后背,紧张地问:“怎么了怎么了?”

阿诚瞪大眼睛眼珠不错地盯着李熏然看,过了片刻,却耸动着瘦弱的肩膀笑出声来。

“你这孩子,调皮!”凌远一下子醒悟过来,又气又笑,重重揉了一下阿诚的小脑袋。

李熏然哭笑不得,加了三分力拍一拍小孩的屁股,骂道:“小子,学会骗人了你!好玩儿吗?”

阿诚不在意地撇撇嘴,低声嘟囔:“谁骗你了,是有东西嘛……”

凌远轻轻皱眉:“阿诚,玩笑归玩笑,小孩家家不许骗人。”

阿诚倔强地昂起头,直视凌远,说道:“就是有的嘛,小狗骗你!”

李熏然的目光在这一大一小之间扫了一遍,本着当个和事佬的心态,装模作样地半蹲下来,单手伸进去,在柜子底扫了两下,笑着对阿诚说:“叔叔可找过了,要是没有,撒谎的孩子要……”就在这时李熏然的脸色突地一变,那句“撒谎的孩子要打屁股” 都没能说完。

凌远看着他面色凝重不由得紧张起来,连忙急声问道:“熏然,怎么了?”

“我师傅说得对,雁过留痕。”李熏然缓缓把手臂挪出来,出来时手上多了个东西,一个沾满灰尘破旧的本子,太旧了,上面布满霉味儿。

李熏然努力让自己保持沉作冷静,就像他作为李副队每次出现场一样,他盯着手上的东西,或许可以帮助他们解开秘密的东西,对凌远说:“我们找到他们了。”

当凌远看到笔记本的那瞬间,甚至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微的颤抖:“不,他们找到我们了。”

 

 

TBC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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